大屋頂下／馬英九訪陸vs.賴清德就職（上） 從丁渝洲「攤牌」說起
2024-04-14 00:23 聯合報／
黃年

本文談馬英九訪陸與賴清德就職，試從陸軍官校一百週年紀念郵票談起，並接上丁渝洲將軍三月十五、十六日在聯合報發表的炎上專欄。

中華郵政公布：將發行「中華民國陸軍軍官學校一百週年紀念郵票」小全張。郵票圖案以國旗、校旗及黃埔時期的校門為背景，並呈現黃埔、南京、成都及鳳山四個時期學生的立正敬禮場景，體現黃埔子弟一百年來對國家的真情奉獻。

中華郵政說：此套紀念郵票的整體設計象徵著繼往開來，並祝願國祚綿延。

這套紀念郵票的圖案布置及說明文案，必然是經過政治最高當局的參與及核准；值此總統交接、兩岸混沌、國際紛擾之際，這套郵票的發行意義值得玩味也頗有啟示。

最令人矚目的是，八元面值的郵票以黃埔軍校的老校門為圖案，文案則將黃埔、南京、成都至鳳山三度遷校的一脈傳承，說成「黃埔子弟一百年來對國家的真情奉獻」。

亦即，在大陸參與北伐的是黃埔子弟，在金門參與八二三炮戰的也是黃埔子弟。

多年來，中華民國自一九四九年來是否「繼往開來、國祚綿延」的概念常有爭議，甚至有「中華民國是外來政權」之說，賴清德則說過「一九四九年後的中華民國在台灣新生了」。

如今，既然說陸軍官校自黃埔始，一百年，是「繼往開來」；則中華民國自辛亥革命始，一一三年，也是「國祚綿延」。陸軍官校有黃埔、南京、成都、鳳山四個時期，中華民國也有北平、南京、重慶、台北四個時代。

這套紀念郵票的啟示是：現在的中華民國始自一九一二年，如今的中華民國陸軍官校始自一九二四年；接著可以歸納及演繹出來的統緒是：兩岸「同文同種／同根同源」的史實與現實，也不能用一九四九年來切斷。

黃埔百年校慶將屆，陳水扁政府時代的國安會秘書長丁渝洲將軍在聯合報發表〈我對當前國安與國防的經驗與沉思／秉黃埔精神，確立建軍目標〉，對國家情勢的視野廣闊、洞見深邃，引發了廣泛關注與熱議。

丁將軍說，兩岸都是炎黃子孫，同文同種，同根同源；又說，從政治上解決爭端是根本之道，政治上的謀略與軍事備戰同等重要；再稱，必須有「終戰指導」，國軍雖應充分準備戰至一兵一卒的城鎮戰巷戰，但要問應不應該進行。

筆鋒一轉，丁將軍談到「為誰而戰／為何而戰」。他希望就任總統的賴清德，能夠親自出席六月十六日黃埔百年校慶，因為這不僅是國軍的大事，也是國家的大事。他說，政府來台後在鳳山復校，黃埔精神一脈相傳…黃埔軍校與中華民國的國運有密不可分的關係。期盼賴總統能在這最重要也最好的時機，讓現役官兵及百萬後備軍人知道，他們是為何而戰，為誰而戰。

丁渝洲的見解，與黃埔百年紀念郵票的文案若合符節。

丁文刊出後，退輔會副主委李文忠與賴清德辦公室兩名幕僚拜訪丁渝洲。會後李文忠說，他完全同意丁渝洲所說「兩岸同文同種，同根同源…盼兩岸都能珍惜今日成就，雙向伸出友誼之手，表達善意交流合作」。他說，希望賴清德執政後，可以考慮在維持中華民國主權獨立前提下，退一步不斷向大陸人民及北京當局釋善意，適度調整「逢中必反」的基調。

李文忠也主張，賴清德應以三軍統帥身分，主持黃埔百年校慶。

李文忠的國家論述與兩岸觀點一直在綠營別樹一幟。他曾主辦「中華民國一一一年紀念蔣經國先生音樂會」，肯定蔣氏對台灣的貢獻，更稱蔣經國是「寧靜革命的先行者」。當年，姚人多等人則主張不容蔣經國「將功抵罪」，因此甚至與蔡英文的「功過並陳」起了爭議。

此時此際，黃埔百年慶，儼然成為國家論述及兩岸思維的一個十分特殊的交匯點：中華郵政發行紀念郵票，將黃埔、南京、成都、鳳山連成百年一脈，丁渝洲撰文呼籲賴清德親自主持百年校慶、李文忠亦發出呼應，而此時馬英九在大陸親訪黃埔軍校舊址。這些皆在顯示「一個百年黃埔」與「一個中華民國」的「承先啟後／國祚綿延」。

丁渝洲的專欄，以官校校友身分籲請賴清德親臨主持黃埔軍校百年校慶；一方面是希望賴總統向國軍闡明「為何而戰，為誰而戰」，但另一方面，我認為，也是希望賴總統認清他自己是「為何而戰，為誰而戰」。

是為中華民國而戰？或為務實台獨而戰？或只是為「務實的台獨工作者賴清德」而戰？

亦即，藉此黃埔百年校慶，賴清德與三軍官兵之間可以相互「攤牌」，相互認清「為何而戰，為誰而戰」。據此以論，丁渝洲給賴清德的校慶邀請，就不僅是邀請，而實可看成一場三軍統帥與三軍官兵相互「認同攤牌」的呼籲。

是的，我是說「認同攤牌」。當然，這不會是丁將軍的意思，而是本文旁觀者的逾越解讀。

中華郵政發行此套紀念郵票的文案，對國家論述有相當不同於近年官方的論述，從肯定黃埔百年的「繼往開來」，連結上中華民國逾百年的「國祚綿延」。

前文說，這套郵票的構圖及文案，應當是經現今當局所認可並核准的，因此，甚至能否認定此即在總統交接之際，可以成為民進黨兩屆政府最新及最正確的國家論述「標準版」？倘是如此，深寄期待。

六月十六日，中華民國陸軍軍官學校百年校慶，中華民國三軍統帥賴清德親臨主持並校閱。本文認為，賴清德的校慶祝詞，應當對照前述陸軍官校百年紀念郵票的文案「標準版」來發言，這是與三軍「攤牌」；在此之前，五月二十日的總統就職演說，亦應當對照紀念郵票的文案「標準版」來發言，這是與全民「攤牌」。

陸軍官校既是百年一脈相承，中華民國更是逾百年一脈綿延。再向高大推去，兩岸「同文同種、同根同源」的史實與現實，也是無人能夠切割的，賴清德也不能。

倘若不然，如果一方面是中華民國的國軍，另一方面卻是一個「務實台獨」的政府，強要中華民國國軍為台獨而戰，這個架構是絕對走不下去的。

此即丁渝洲所說，政治謀略與軍事備戰同等重要。賴清德如果不能清清楚楚地告訴大家「為何而戰，為誰而戰」，他做不好中華民國總統，也做不好中華民國三軍統帥。

且等著看五二○及六一六這兩場「攤牌」吧。（明日續）
https://udn.com/news/story/7339/7897390?from=udn-relatednews_ch2

大屋頂下／馬英九訪陸vs.賴清德就職（下） 中華民族與台獨民族之戰
2024-04-15 00:52 聯合報／
黃年


三月二十四日，馬辦宣布，「應大陸邀請」，於四月一日至十一日訪問大陸。

馬習二會，可從「應大陸邀請」這五個字談起。

這表示此會是由大陸方面主動發起的。在兩岸新局將啟動之際，習近平欲藉此會宣示自己的兩岸政策新觀點，但可能更重要的是也讓馬英九藉此會表達其兩岸思維，並藉此會向賴清德放話。

接納馬英九藉此會發言，可能是中共安排此會的更重要目的。因為，去年（二○二三）三、四月馬英九的大陸之行，甚至可逕稱為「一中各表之旅」，將中華民國、中華民國憲法、中華民國總統、孫中山、三民主義等等，可謂發揮到「肆無忌憚」的地步，但中共主場仍然安排夜市民眾歡迎馬英九如「大進場」一般的火熱場面。當時，國台辦總結馬英九之行稱：證實了九二共識的有效性，並再次證明九二共識就是兩岸和平發展的定海神針。

國台辦的評語等於是說：接納馬英九以「一中各表」來定義「九二共識」，「證實了九二共識是兩岸和平發展的定海神針」。

今年的馬習二會，必須與馬英九去年的「一中各表之旅」聯結起來看。因為，習近平當然知道馬英九去年之行的一切表述（甚至可能根本就是預見馬英九會那樣的「一中各表」，而中共正是要促成其發生）；則此次「主動邀約」馬習二會，若說習近平就是刻意要安排這個平台，讓馬英九再次表達其「一中各表」的立場，這應是合情合理合邏輯的政治判斷。

因為，馬英九若不能說「一中各表」，不會應邀；習近平若不容馬說「一中各表」，請不到馬先生。

馬英九此行，在論述架構上，可分作兩大體系。一系是廣州行，參訪孫中山故居、黃花崗烈士墓、黃埔軍校等，這是在表達中華民國的政治統緒，即是「一中各表」，用《大屋頂下》的政治語彙來說就是「大屋頂中國」；另一系是陝西行，親祭黃陵，「共奉黃帝做為我中華民族炎黃子孫共同的始祖」，這則是「一個中華民族同表」，用《大屋頂下》的語言來說則是「大屋頂中華」。

關於「一中各表」，馬英九對習近平說：兩岸在一九九二年達成「各自以口頭方式表述『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』的共識。」

關於「一個中華民族同表」，則是馬英九此行著墨最重之處。一路上，他將中華民族、炎黃子孫，「和平，奮鬥，振興中華」經常掛在嘴邊。他當著習近平的面又說：誠摯期盼兩岸互利共榮，攜手合作，振興中華，讓中華民族在全世界面前抬頭挺胸。

若用比較簡化的語言來解讀馬英九的此一架構，他可謂是用「一個中華民族同表」之「同」，來存「一中各表」之「異」。若用《大屋頂下》的語彙來說，就是以「大屋頂中華」先於「大屋頂中國」。

現在尚不知道馬習雙方會前是否交換過意見，習近平此會的論述在政治分歧上的著墨很輕，而使得他五五五字的開場白幾乎可標題為「一個中華民族同表論」，而與馬英九相互呼應。

習說，兩岸同胞都是中國人，沒有什麼心結不能化解，沒有什麼問題不能商量。他說：第一、堅定守護中華民族共同家園。第二、堅定共創中華民族綿長福祉。第三、堅定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。第四、堅定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。以上，這是不是可以稱作「一個中華民族同表論」？

至此，或許可以作出一個略帶保留的歸結：此次馬習二會，已使九二共識回復至「一中各表」的位置，也就是以「一中各表」來求同存異，擱置爭議；但更明確的指向則是，已將兩岸問題的重心，由政治體制的歧異轉移到中華民族的認同上。

此一轉移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。在馬英九的原因眾所皆知，因為這是他始終如一的立場。在習近平的原因，則是因他已清楚意識到「一中原則」的問題完全勉強不得，只能寄望「一中各表」仍在台灣能夠勉強維持求同存異，主要的「求同」之道是在中華民族。也就是說，若要營造超越政治歧異的兩岸聯結，只能寄望「一個中華民族同表」。

也可以說，習近平已從「一中原則」的第一防線，撤退至「一個中華民族原則」的第二防線。

馬習兩人，顯對兩岸情勢的急遽變化皆有相同的認知。「一中原則」的爭議，使兩岸的政治歧異愈來愈惡化，愈來愈不能解決。在「務實台獨」的操弄下，甚至不承認清明祭祖是中國千年傳統。誰跟你是中國人？誰跟你是炎黃子孫？誰跟你是中華民族？而若兩岸連「中華民族同表」都不能成立，還奢談什麼「一中原則」？根本連「一中各表」都不能立足。

這個兩岸思維的大轉移，可說就是從「一中原則」轉向「一個中華民族原則」的大轉移。

說到這裡，回頭看昨日本文提及的丁渝洲將軍專欄。他主張應當正視中華民國陸軍官校自黃埔至鳳山的百年一脈相承，又向上溯及「兩岸都是炎黃子孫，同文同種，同根同源」。如此這般，若論及中華民國陸軍官校的統緒都要論及「炎黃子孫／同文同種／同根同源」，則論及兩岸求同存異的政治態勢又如何能不論中華民族？同根同源，即須追本溯源。

其實，在「一個中華民族同表」下，反而有可能找到「一中各表」的出路。習近平說，兩岸同胞都是中國人，沒有什麼心結不能化解，沒有什麼問題不能商量。但如果在中華民族的概念下，連「中華民國」或「一中各表」的心結或問題都「不能化解／不能商量」，則習近平的這句話豈不只是一句假大空話？

因為，如果用中華民族的視角來看「中華民國／一中各表」，必然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或中國共產黨的視角不同。

因此，本文寄望，中共應將「一個中華民族同表」與「一中各表」的關聯性並行考慮。沒有「一中各表」，在台灣根本撐不起「一個中華民族同表」。

當然，習近平顯然也是欲藉此會向賴清德放話。本文認為，習近平已經至少未正面否定「一中各表」的主張，並明顯將兩岸政治歧異轉移至兩岸民族認同。

亦即，習近平已將賴清德的「台獨民族之戰」，易軌至「中華民族之戰」。習近平的意思是，雖賴清德可與我習近平為敵，但不必與十四億中國人及五千年中國傳統為敵。

賴清德是否仍要將「九二共識」說成「一國兩制」而不屑「一中各表」？又是否仍要主張「誰跟你是中國人？」，而與十四億人為死敵？

賴清德的這個選擇，不能出自妄想，而應出自常識與理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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